在等待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的裁决中,秦茂臣死在了温州;一个月后,熊彬没有了吃饭的力气,他突然吐了几口血,死了
蒲自炳从厂家那里通过协商拿到的7.5万,半年就花光了。给温州的律师支付律师费5000元,又还了一下家里的欠债,回到重庆住院,一年就花了6万多。
村民的一个共识是,有钱就可以活得久一些。他们的例子就是上文提到的尹祥。为了要钱,2005年5月15日,熊彬、蒲自炳、牟仑华、秦茂臣和邻村的吴家祥、邻县的冉红章等11人一块找到重庆的周立太、白自强律师担任其代理人和厂方交涉。
在稍早一些时候,重庆市万州区人民政府曾于2005年4月15日致函温州市人大常委会,请求采取相应措施充分维护农民工合法权益。“蒲自炳等人在工作中因工作原因患职业病应属工伤,根据《劳动法》第73条及《工伤保险条例》的规定,工伤保险必须足额支付,当蒲自炳等人患职业病后,当地有关部门仅赔偿几万元违反法律规定。”周立太说,这是他愿意代理此案的原因。
在温州市龙湾区人民检察院委托温州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对11名民工进行职业病诊断、并得出矽肺Ⅰ-Ⅲ期的结论后,温州市劳动鉴定委员会对蒲自炳等11人鉴定为2-4级伤残,龙湾区人事劳动局于2004年10月对上列民工患矽肺病作出工伤性质认定。
但温州市龙湾区永昌矿石研磨厂对龙湾区人事劳动局作出的工伤性质认定结论不服,向温州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申请行政复议,该局维持了龙湾区人事劳动局作出的工伤性质认定。
随后,温州市龙湾区永昌矿石研磨厂又向龙湾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这一次,法院作出了不利于农民工的判决,撤消了龙湾区人事劳动局作出的工伤性质认定结论。
2005年8月,何树林等11名重庆籍民工一审败诉后,向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该院又做出了不利于厂方的判决。
此后,拉锯战一直了无休止。2006年10月,争执抵达龙湾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的案头。一个月后,秦茂臣在温州死于等待之中。
在秦茂臣死亡一个月后,2006年12月,时年40岁的熊彬死于家中。6月间,花光了所有积蓄后,亲属把他拉回了家里。那天下午吃饭时,妻子看到他满脸是汗,一勺一勺的粥喂到熊彬嘴里,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咀嚼了。他还对妻子开玩笑:我不嚼了,直接吞下去好不好。然后突然吐了几口血,就死掉了。
这些死者,大多在缺氧的冬天被死神追上。尹全说,寒冷的冬夜,最艰难的时候,只能坐着睡,因为一旦躺下去,就有溺水的感觉。
熊彬离世的那天下午,蒲自炳正坐在床上喘息。突然听到熊彬家方向传来鞭炮声,心想,熊彬没了。他想起床去送熊彬,却死活也站不起来。
官司还在继续。2007年3月的一天,蒲自炳接到周立太电话,让他把一些文件送到万州。蒲自炳打算去找身体相对好一些的牟仑华送过去。刚出门,就听邻居说牟仑华死了。“棺材都拉到路上了。”“都是没钱看病的原因。”尹兴发说。村里患者中,最为年长的蒲自炳之所以比其他人活得长久,是因为他的小女儿每个月会寄500块钱给他。所以他能够保证吃上“矽肺宁”之类的药品,而牟仑华他们只能四处寻找“白醋冰糖煮枇杷叶”这样的偏方碰运气。
尹兴发对于索赔已经失去了信心。小儿子尹全并没有加入蒲自炳他们继续和厂方打官司。2005年的时候,尹兴发给已经没有任何劳动能力的尹全说了一房媳妇,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四岁的孙子。这是全家人全部的精神依托。64岁的尹兴发和60岁的熊邵琴靠耕作5亩左右的田地给儿子续药。
今年,尹全的脸色也开始变得特别红润。就像每时每刻都处于恋爱之中——与死神的恋爱。
官司还在继续
为了给丈夫买药,冉红章的妻子在一个磨石厂继续工作,在那里,“灰尘也很大”
矽肺是一个奇怪的疾病,它让患者的眼神总处于特别湿润的状态,再配以妖艳的腮红,蒲自炳甚至比村里同龄的老人更显得年轻。但坐在床上的他,会不时不由自主地发出啸声。仿佛他的体内藏着一只怪兽,那诡异的声音不像是人的声带发出的。
官司在继续沿着司法程序的轨道往前推进。从龙湾区人民法院,再到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天平在农民工和厂方之间摇摆。周立太说,目前他已向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但尚无结果。
现在的村里,蒲自炳已经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官司的事情了。当初村里一块跟厂家打官司的人,就剩下他一个了。偶尔,他会给律师打一个电话。但律师总是说“不要急,我在给你们搞”。
但5年的索赔路上,已经有7个人掉队。邻村的何树林、吴家祥也分别于2006年11月和08年10月去世。作为代理律师,周立太已经变更了7次委托合同。
死去的人们也许对他们生前所处的环境却茫然不知:2004年龙湾区人民检察院调查得知,龙湾区的1000多家企业中,有近600家企业存在职业病安全隐患。2005年11月28日,龙湾区人民检察院对龙湾区卫生监督所监督三科工作人员张维虎,以玩忽职守罪提起公诉。龙湾区人民法院于2006年1月26日判决张维虎犯玩忽职守罪,但免予刑事处罚。
8月16日,在医院里住了8天后,蒲自炳花光了当初借来的1600元。他已经不能进食,必须靠输入营养液维持生命。
冉红章来探望他,带来了新的没有进展的消息。“蒲自炳的时间不多了。”冉红章以他目击过多个同伴死亡的经验判断。
他是幸存者中“最为健康”的一个。为了给丈夫买药,冉红章的妻子继续没有防护的在一个磨石厂工作。冉红章去过那家工厂。灰尘也很大。